江城没有宵禁，夜市鼎盛，灯盏明亮。商贩们喜笑颜开，招呼着来往的人潮。酒楼茶坊，勾栏瓦舍，还有数不尽的美食。

　　你生活在肃清的安城，少见此番日日热闹的景象。坐在客栈房顶的瓦片上，隐在阴影中，观察这繁华的夜市，倒还有几分意思。

　　“可以下来吗？”

　　循声望去，傅然在底下望着你，客栈角落的灯笼光将他清俊的脸映上几丝暖意。

　　挑了挑眉，你翻身而下，轻飘飘地落在地面。

　　“怎么？”你冷声道。

　　傅然身形单薄偏瘦，墨发简单束起，望向你的目光清澈坦然。

　　“这是莲叶羹和蜂糖糕，你尝尝看。”

　　“没别的事情，你可以在这里驻留一段时间，江城景色四季不同，向来令外来人神往。”

　　他温声说着，递给你他手中的吃食。

　　“你不怕我把你也杀了？”你捏过一块糕点，咬了一口，似笑非笑道，“忘了我前几日刚杀了你全家？”

　　男人微笑着摇摇头：“我不怕，你不是也没有怕我给你下毒吗？”

　　“至于我的家人，我已经说过，我本就没有家人，傅家为非作歹，妄视章法数年，我一个庶子，被压迫得连府中最低等的奴仆都不如。”

　　“你杀了他们，我反而自由，需要和舍妹一同感谢姑娘。”

　　男人语调山涧溪流般轻柔，你只觉得啰嗦，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行了，你走吧。”

　　傅然也不恼，执着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你后就离开了。

　　你轻叹一声，回了房。

　　这些日子的回忆在脑中一一浮现。

　　你叫楚昭，是听风阁的人，来这里是为了完成阁主楚司禹交给你的任务。

　　听风阁是楚司禹在安城一手创办的组织，以消息灵通显著闻名，业务广泛，主要包括杀人，复仇，传信等等，江湖传言阁主是位极其妖艳的美人。

　　你在楚司禹机械的磨练下长大，被他锻造成一把利剑，杀人和吃饭一般稀松平常，一路走来手里染满铁腥鲜血。

　　他确实美，美得不像存在于人间，只不过，他是个男人。

　　犹记得来江城之前，他叫你过去。

　　男人侧身慵懒地躺在软榻之上，惑人的狐狸眼微微上挑，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莹白的锁骨，红色锦缎长衫衬得他越发美艳。

　　“楚昭，去江城处理掉傅家。”他招呼你过去，简短地交代新的任务。

　　你略微诧异，这是他第一次让你出安城。

　　似看出了你的疑惑，楚司禹眸光潋滟，轻笑：“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有期限吗？”你点点头，询问。

　　男人坐起，墨色长发倾泻而下，长指从旁边的书中抽出一张信纸。

　　“尽快完成就好，详细的内容在上面。”

　　“好的。”你接过信纸，草草看了一眼后收入囊中，“我会尽快完成。”

　　“然后呢，楚昭。”楚司禹压低声音，一错不错地盯着你。

　　你上前，俯身拥住楚司禹，淡淡檀香味涌入鼻腔。男人满意地揽住你的腰肢，将你抱得更紧了些。

　　良久才松开。这是楚司禹定下的规矩，每次出任务前，你都要这样做。

　　告别楚司禹后，你连夜赶往江城。

　　这次是一批在江城受过傅家压迫的人，躲去安城发家致富后，想杀掉傅家除了奴仆以外的所有人报复。阁内调查后，发现傅家目前与官府勾结，府中人嚣张跋扈，非法收城民钱财等等，在江城积怨颇深。

　　这次任务不算难，到底目的地后，你花了几天摸清楚府邸结构和位置，人员清单，而后趁着深夜翻进，利落地挨个进房间杀人，一刀毙命。精湛的刀法下，床上熟睡的人还未来得及出声，便没了命。

　　快速解决完一切后，你准备翻墙离开时意外遇到傅然。

　　或许是他住的院子太小太破了些，你完全没有列入考虑范围之内，目光所及之处，他衣衫破旧，料想也不与主屋里的傅家人相同。

　　不打算驻留，你转身继续翻墙，他却叫住你。

　　“你受伤了吗？”清越的音线，他目光盈盈。

　　确实，你身上无法避免地沾染血腥味，熟悉又恶心。

　　该回客栈沐浴了。你想，顿了一下，头也没回地离去。

　　客栈内，借着烛火，你重看了一遍信纸，上面明确要求杀掉傅家所有人。

　　但你漏了两个人，傅然和傅思。了解到的资料里，傅然已经及冠，傅思只有六岁，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在傅家艰难生活。你私心认为，没必要将他们也处理掉。

　　盯了会跳跃的烛火，你提笔给楚司禹写信，表达自己的考量。

　　写完后，交与信鸽。

　　此时夜半已过，夜市逐渐收摊，街上的仍有来来往往的人，信鸽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天际。

　　傅家几乎被灭门的案子轰动全城，人们拍手称快。官府无能，装模作样地在街上巡视。

　　等待阁主回信的时间里，你穿上平常妇人所穿的衣裳，干脆逛起了江城。

　　却不想遇到傅然。

　　他拦下你，几分踌躇地向你自我介绍：“姑娘，我叫傅然。”

　　“这些日子官府在周边巡视，严查外来人员，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压低了声音，他惴惴不安地提醒你。

　　你上前一步，随身携带的匕首抵住他的腰腹，沉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当天晚上，你戴着面巾，穿着方便行动的夜行衣，光线暗淡，他根本不可能看清你的样子。

　　“鄙人夜视能力很好，我认得你的眼睛，很好看，我不会忘。”傅然道，目光仍旧赤诚，“我没有恶意，姑娘。”

　　没再理会傅然，你收了匕首转身离开。

　　他不远不近地跟着你，似乎还想跟你说些什么。

　　你倒也没有刻意甩开他，却不想他竟跟着你好几里路，气喘吁吁地目送你进了客栈。 　　

　　一个弱不禁风的傻公子罢了。你漫不经心地想。

　　自此，他日日来找你。

　　回忆结束。

　　已经四五日了，楚司禹的回信仍没有来，按照听风阁的速度，三日就应该到了。

　　江城确实和安城不一样，短短几日，你便感觉到这里多了些人情冷暖，即使是陌生人也会有温暖的问候，即使你冷漠的，每次都只有单音节的回答。坚冰般的心有了裂缝。

　　要是，离开听风阁，留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晃晃脑袋，你收回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阁主教你武功，予你吃食，恩重如山，你这一生，恐怕都要回报他的恩情。

　　窗外热情的吆喝声隐约传入房内，你坐在躺椅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桌面。

　　细碎声响起，窗台掀开，一个裹着黑袍的身影翻身而入。

　　男人嫌弃地脱掉外袍，露出显眼精致的红色长衫。

　　“阁主？”你站起，惊异他亲自过来。

　　楚司禹在房内转了一圈，锁定桌角的莲叶羹和蜂糖糕，冷笑一声：“你不是不喜甜食吗？”

　　“傅然给的。”你如实回答。

　　男人握住你的肩膀，逼近与你贴紧，浓密睫毛下的眼瞳映着你的面容。

　　“第一次放你出来，你就心软和别的男人牵扯？”也只是试试，将手中的线稍稍放长了些，结果亲手培养的人居然真的动了别的心思。

　　“我在信中说了，原因是我认为他们没有参与那些……”压迫他人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楚司禹打断你：“斩草要除根。”

　　“我会亲自监督你杀了他。”

　　男人背过手，森冷的杀意骤然弥漫。

　　“好。”你垂眸点头。

　　得到肯定回复后，楚司禹嘴角上扬，指腹亲昵地磨蹭你的下巴。

　　“这儿只有一间房，和我将就一下吧。”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你的细颈间，危险的气息消失，低磁沙哑的嗓音撩人得紧。

　　“好。”即使明知可以再开一间，你仍旧答应。

　　果然换来了男人满意的笑容。

　　你生来是个冷漠迟钝的人，楚司禹救了你，你便也就听他的话。

　　以至于一直认为，你生来就该与他如此亲密。

　　共枕躺在床榻之上，男人的大掌伸进你的里衣，一寸一寸抚摸你的肌肤，流连于先前训练或是任务不慎留下的伤疤处。

　　“怎么还没有好？”他嘟囔着，啄吻你的额头。

　　“快了。”

　　你靠在他的胸膛，溺于檀香味的怀抱里。

　　缓缓的，他领着你的手，放在他的下腹。

　　不是第一次了，你握住那骇人的大家伙。

　　清理后，楚司禹拥着你入眠，你的背脊靠着他的火热胸膛。

　　你睡不着，思绪翻滚。

　　你像个工具，近来才有些人间的烟火气。以前楚司禹让你杀谁，你便觉得那人该杀，毫不犹豫地将其杀死。

　　前些日子刀剑对准一个老朽时，你却开始犹豫。

　　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真的该杀吗？仅仅是因为任务，就要杀了吗？

　　没等你犹豫太久，与你一起出任务的同伴替你杀了。

　　做了太久的傀儡娃娃，这次，想起傅然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你生起些反叛的心思，有了别的主意。

　　第二日，你借口买早膳，离开客栈。

　　楚司禹眉眼阴沉，提笔写了几个字，招来信鸽传去。

　　窗台前，清风吹拂，红衣轻摆，男人几乎要将手中的毛笔捏碎。

　　你快速到了傅府，翻进挂满白布的府邸，你寻到了傅然。

　　他正在打包收拾行李，傅思坐在椅子上晃着腿望着她的哥哥。

　　看来已经不需要你去提醒赶人了。

　　如此想着，你转身想走，被傅然叫住。

　　他惊喜地问你：“姑娘，你来找我？”

　　咬了咬唇，你极其简短地交代：“往南边走，带着你的妹妹，越远越好。”

　　“下次再见面，我不会手下留情。”

　　而后，你不顾身后的呼喊，再次利落地离开这里。

　　回去的时候，楚司禹已经起身了，他悠然地坐在椅子上，接过你递过去的酥饼和清粥。

　　“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就不跟你去了，你自己去解决那两个人。”

　　他慢条斯理地咬着酥饼，沾了少许碎屑在唇瓣也不在意，看上去心情不错。

　　“嗯。”正合你意，你想，琢磨着如何装样子追杀。

　　楚司禹看着面前走神的少女，垂眸掩去无尽的疯狂。

　　局已经布好。

　　你假装不知情地告诉楚司禹，傅然一家离开了，而后踏上追杀的路程。

　　你游玩似的走走停停，根本没打算追上。

　　却不想，遇到了意外。

　　几个黑衣人堂而皇之地对你动手，刀剑刺穿马车车窗直取你的命门。

　　好在你自幼训练颇多，反应极快，跳出马车与黑衣人缠斗，几番交手后顺利将他们杀死。

　　谁派来的？即使是仇家，也不可能这么远专程来找你。

　　来不及解开疑惑，陆陆续续又有人对你动手。这批人水平参差不齐，但几番缠斗，你也不慎添了些伤口。

　　不得已，你蒙上面巾躲在暗处，活捉了一人砍下双手逼问原因。

　　那人心里素质不高，在你作势要砍下双腿时，交代了。

　　原来是有人临摹你的样貌，重金下了追杀令。描述的那人的样貌，高瘦俊逸，温文尔雅。

　　听着像极了傅然。

　　回想起去找他的那天早上，他已经快要收拾完毕，或许早就计划好了吧。你抿唇，嘲笑自己天真，到底自己是个灭他全家的，心狠手辣的杀手。怎么可能会是真心。

　　轻笑一声，你利落地送那人归西。

　　没犹豫多久，你踏上归程。

　　仍决心不杀他们，但依旧要走那条没有光亮的路，这是既定的。

　　楚司禹似乎并不意外你会回来。

　　你赶回来的时候正巧是夜，他还在那家客栈，如你此前一般，站在窗台看外面的热闹。

　　见到你，他一笑，摄人心魂般的美艳。

　　倒了杯清酒递给你，他娓娓道来。

　　“听风阁调查了傅然，他虽此前不曾作恶，但他迂腐无能，确实对你起了歹心。”

　　“他送你那碗莲子羹有剧毒，不过你没喝，没死。他以为你发觉，才连夜收拾离开。”

　　“这几日官府结果也刚好出来，他也正好继承傅家的财产，下悬赏令追杀你，剩余那部分足够他带着傅思远走高飞。”

　　没在意你的沉默，楚司禹纤长骨感的手抚上你的脸颊，低头红唇亲昵地碾磨你的唇。

　　“所以，楚昭，我们才是天生一对。”

　　“你爱的人，也只能是我。”

　　听风阁消息灵通，阁主对你很好，不会骗你。

　　就如明镜照应内心，你的心思在他面前一览无遗。窗外仍熙熙攘攘，心境骤然变化。

　　你淡淡一笑，无名状的悲怆泛起，又很快消失。

　　没关系，那就当一辈子的傀儡吧。

　　你阖眼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回了安城。

　　安城还是先前那副模样，满是风尘和利益，吸引很多人前来，你却逐渐厌倦。

　　楚司禹没给你派发新的任务，令你安心在阁内修养。

　　闲来无事，你便在房外练剑，一招一式，行云流水。

　　自你被他救出后，他教过你的都未曾忘记。

　　剑是你的伙伴。

　　你能感受到，楚司禹在某处默默看着你，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远远地落在你身上。

　　你总觉得那双眸子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无心思绪太多，你集中精神，专注于剑法。

　　半月后，下人传话楚司禹唤你。

　　你整理着装，确保不会失礼后，敲门。

　　“进来吧，楚昭。”

　　闻言，你推门进入。

　　楚司禹依旧一身红衣，但这次是婚服。

　　男人黑发束起，锦绣衣袍金线繁复，下裳镶着黑边。他身姿颀长，正温柔地望向你，竟有几分寻常人家，良善公子的错觉。

　　“阁主。”只稍稍晃神一瞬，你马上恢复平日的模样，微低着头听从男人的吩咐。

　　“楚昭，穿上。”男人骨感长指指向床榻上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