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很对”的土地

“沧海变桑田”的非可能性

“想象中的乡村生活是悠闲的。而实际上，每天睁开眼，一大堆活早已在等着你。”晓梦说。

年之前，几个人对农活该怎么做，近乎一无所知。

三年来，伴随着农场的改变，他们体会到了农事的不易，也感受到了土地所能给予生命的独特的馈赠。

神奇的故事里，沧海变桑田仿佛只在转瞬。

而在现实中，一片荒地变为如今初具规模的农场，他们用了近三年的时间。

在这个百亩农场里，每一块平整的土地，每一株正在生长的草药、树苗，水塘里的每一股流动的水都记录着他们建造农场的经历。

这里原来是一块遍生野草杂树、有土坡有坑洼的荒地。

围墙栏，清除杂树野草，耕整土地，修坡，铺路，打井，挖塘，……。

仅基础设施的建设，他们就用了一年时间。

笔者到访这天，有台挖掘机正在修整一片土坡。

“那个是小型挖掘机，型号的，当时基建用的是大型的挖掘机型。”路飞对各种基建机械的型号，熟悉得很。

土地清除了草树，深耕，理得平平整整。

夏天到了。

“野草拔了，又长出来。拔得干干净净，一场夏雨后，又是一大片。”

从晓梦的语气里，笔者仿佛能看到那年夏天的雨。雨水大到整个农场一片水汽迷蒙，雨水、水汽之间隐约是一片草色。

即使站在这空气干燥的春天里回忆，她当时近乎崩溃的心情还是从那个夏天满溢了过来。

“秋天，种下的金丝皇菊忽然就开花了，满坡都是。”

他们十几个人，摘了十几天。成吨成吨的金灿灿的重瓣钩卷的菊花，堆在那里。

没有经验，烘干设备不足，丝丝菊瓣黯淡了明亮，变棕黄，变黑枯。

当天在农场的路飞和晓梦都提到了菊花这件事，虽然他们都避谈当时眼看着菊花枯烂的心情。

水塘挖好了，要放用来供游客垂钓的小龙虾。

虾苗是最好的，从著名的龙虾养殖地——盱眙运来。进货的关系是可靠的，运输的过程是顺利的。

可是，也许是水土不服，也许还是缺少养殖经验，龙虾存活率不高。

倒是，种在水塘里、用来辅助龙虾养殖的水果莲藕，结出的莲子清脆甘甜。

苹果树苗紧等着应春天的农时种下，而因为疫情，运输延期……

葡萄树苗，因品种问题，需重新栽种。

建农场，或者说做任何实事，一步步行走的路上，最不会缺少的就是意料之外的曲折。

很特别的以前未曾经历的喜悦

有一种喜悦，叫做一棵小榆树长出了新的叶子，还叫做……。

“那，什么时候会很开心？”

“这就比较多了。”

“比如有天和果农们一起，挖了十几个坑，把苹果树种好的时候，非常开心。”

“那边有棵榆树，当时以为死了。但不久，它发了芽长出了叶子。每次转农场时，我都会去看看。看到了，就很开心。”

“是它每长出一片叶子，都很开心。”路飞补充道。

笔者专门去找到了那几棵榆树，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棵，但三四株小榆树都长得很好。

在这个细风吹拂的春日下午，它们生长在那里。

细细但挺拔的树干，伸展的枝上挂着嫩绿的眼儿形叶子。

路飞说，看到长出的每一片叶子都开心。那就是说，那棵小榆树上挂满了路飞快乐的心情。

从路飞办公室的透明玻璃墙望出去，几步远的田地里，种的是奶杏树。

这些果树，主干不粗，分枝不多，看上去像是新栽不久的树，而实际上它们已在农场被种下三年。

走近了看，叶间缀着一颗颗青杏，已有西梅大小。

路飞的办公室在农场办公接待楼的一层，除后墙外，其他几面墙壁是透明玻璃结构的。

办公室内，办公桌椅、电脑等和普通办公室区别不大。左手墙边放着一个三脚架，上面架着的，不知道是相机还是某种测量器械。

“我们也常喝咖啡”，给笔者倒茶的时候，路飞说。

这是以前的白领生活给这群人留下的印记。

“刚才说到快乐，在这里体会到的快乐和以前的工作有什么不同？

“……，也许，……，这种快乐是可持续性的。”

“比如，我们原来做了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完成，这个事就结束了。而树种下去，它会一直在生长。当然，项目完成后，如果再去看看它的成果，也会感到高兴。”

“我说不很清，也许一样吧……”

路飞大概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作为农场的负责人，他越是仓促间去传达自己的最直接感触，越可能抵达了问题的本质。

是的，生生不息的，可持续的喜悦。

土地是这样一种存在。

你耕耘而作，种下种子或幼苗，这些生命会生长、茂盛、繁衍，然后年以继年地、生生不息持续地提供给人们收获。

在这过程中，人又不断看到和触到了它们在随时变化的惊喜：胚芽顶出泥土，抽秆展叶，开花孕育……。

而这收获和惊喜，又是在预期之中的，如约定好般，时间和努力成熟了，就会到来。

这种感觉，踏实而稳定，又绵绵而不断。

而你所需要的，是辛勤的付出，还要有守候在时间里的耐心。

比如，一棵杏，要三年后你才知道它是否会结出想象中的果实。

晓梦曾工作很稳定，后来她辞职创业，再后来她成为小欢喜农场的“务农”人员。

在她的抖音号里，这是个喜欢拍搞怪视频、舞跳的很“飒”、生活方式时尚的精灵可爱的女子。

从年1月后，晓梦的抖音号里，关于农场的视频成为“屏霸”，占据了九成以上的内容。

在视频里，

她用水泥和沙子做仿制年轮，水泥铲进模子里，晾干，出模，一层层上色。

她一块砖一块砖地铺路，她弯着腰给刚砌好的墙勾墙缝。

她手扶电钻，给墙打孔，手稳很。

在视频里，

她果树剪、电锯齐上，修剪果树。

她头脸罩得严严实实去放蜂。

她一下一下拉抽绳，发动新买的割草机，推着割草。

她开手扶旋耕机，手扶着杆把，“啃”要种茶树的“硬骨头”地。尽管双腿已蹲撑成“马步”，感觉人还是被机器“拽着”往前走，像拔河时被拖着向前的将败落的选手。旋耕机旋出的尘土扑了大半身。

在视频里，

她开大头拖拉机、开挖掘机，好像并不能指望她去完成多少活，但拖拉机可以行走一段距离、挖掘机可以操作挖土。

她开得更熟练的好像是农场里的电动三轮车，甚至可以边驾车边模仿马技动作。

在视频里，她做标书、做项目申请表。

视频里不仅有她，更有她的“伙伴们”。

他们曾自制“小欢喜农场”的牌子，也曾手举捕网、满园围追堵截飞奔的鸡鹅，也曾木柴生火，也曾大铁锅炒过豆粕……。

无法出现在视频里的是，他们知道了滴灌、喷灌、浇灌的不同，他们知道了农时的重要，……

辛苦之外，他们有时看去快乐得像孩子。

像属于土地的孩子。

其实，整个人类，尤其是我们这个以农为重的民族，我们离开土地而走进工厂、写字楼的时间并不很长远。

在极漫长、久远的时间里，我们如同生长在大地上的草木和动物一样，和土地有着亲切而深厚的关系。

人们日出而在土地上劳作，日落而在大地的怀抱中休息。

他们曾在土地上欢乐地手舞足蹈，也曾跪俯向大地嘶吼哭泣。

在土地的承载中，在草木的荣枯里，生命降落于大地，他们嬉戏、长大、成婚、生子、老去，又在某天寂静地消逝于泥土。

对土地的记忆，如最深的梦一样被封印在一代代人的脑海里，总在某刻，它会被突然唤醒。

人们回归、亲近土地，会感受到一种很单纯的、既新鲜又仿佛很熟悉的快乐。

由写字间走到田间。在农场，他们开启了生命新的模样。

做新的事，掌握新的技能，经历新的挫折、失落，迎接新的收获、喜悦。

他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纯粹的农人，甚至，有天他们或许会走新的路。但笔者想，农场的一切已将并将深印在他们的生命里。

“我不算是个农民”

在建立、经营农场近三年后，路飞说，“我不算是个农民。”

说这句话，并非他对这一身份有任何偏见。而是，从某种程度上，可能他觉得很难界定自己的身份。

近三年的农场生活，日常的劳作接触，使得路飞对农民——比较有些人而言——有着发自内心的认同。

“他们对土地、对种植等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我非常佩服他们。”

对他们，他有着切近的观察和感受。

“许多农民操劳了一辈子，老了，会有伤痛。”

“他们应对市场风险的能力，像议价能力等还是较弱的。”

而这些，也正是他当初扩建农场的原因之一。

“如果这个农场能够做好。比如实现收支的平衡和结余后，能够良性运转后，我就可以抽出精力做更多事，来带动和改变周围。而现在，我们能做的，还局限在给周围村里的人提供就业机会上。”

“那时，也许真的可以谈谈个人价值的实现了……。”路飞说。

路飞说他不算是个农民，大约是因为，他虽然也做农活并有了越来越多务农经验，但很明显，他的绝大部分的精力并不留在此处，而是放在了农场的管理经营上。

在园区简介里，“小欢喜农场是以果树、中草药、蔬菜种植，小龙虾养殖、培育、技术推广，种禽类生产为一体的综合性有机生态亲子农场、现代农业科技公司、”。

农场的主要经营定位是建设生态农场，提供休闲、观光、度假服务。

从农场建立的开始，路飞和他的团队就显示着区别于传统农人的一面。

他们对农场的建设和发展方向，始终有着清晰的规划，并按照设想一步步完成。今年，他们正在进行中小学研学基地项目的申报。

农场发展的是生态农业。

今年已开放采摘的草莓棚里，草莓种植过程中，种植土选用椰糠、施用有机肥、授粉采用熊蜂授粉。

他们更倾向于以科技作为发展的重要支撑。

在经营的初期，他们遇到了龙虾养殖存活率低、采买果树出现品种误判等问题。他们在当地农业部门的牵头下，很快和山东农科院签订了长期合作协议来解决已遇到和将遇到的问题。

他们有着更敏锐的商品、市场意识。

对农场的茶类等加工产品，他们早已成功注册了产品商标“齐小喜”。

他们将草莓做精美包装，请乡镇在做对外经济宣传时，能够带着他们的产品“亮亮相”。

他们更注重外界信息、政策的变化。

路飞聊起了距农场不远的淄博智慧乡冷链仓储物流园的建设……

他们也有着“他人与我有关”的情怀，希望能有天带动和改变周围的乡村。

路飞说，“他算不上农民”。

而笔者却觉得，这样的“农民”，或许将来会成为农民的类型之一。

笔者以自身观察所见，现在的农村，从事农业劳动的很多是老年人。他们正在老去，而农村、土地需要新生的力量，也需要新的发展方式。

如果没有年轻人来到或留在农村，去真正接触土地，仅仅是有人身在城市而心有乡村情怀，是无法在大地上写出属于土地的诗行的。

路飞们来了，有了发展，会有更多的年轻人留下或归来吧？

他们走着属于他们的新的乡村之路。未必人人都需复制他们的路，或者，他们将来也会走出更广的路。但至少现在，笔者觉得，重视经营，实现可盈利可持续发展，才能更好地以图将来对乡村的影响。

国家对“新农人”的定义是，“爱农业、懂科技、善经营”。参照这种标准，也许路飞可以重新定义自己的身份。

人与土地

笔者快要离开时，路飞刚从水塘边取了水样，准备测试水质是否适合种植一些品种的茶树。

远望去，农场阔大，散落着很多农人正在干活。

路飞站在那里，下午的阳光照过来，他的人仿佛是一棵树站在土地上，地在脚下，人和土地仿佛成为一体。

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