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名向阳，年7月生于重庆巫溪，现居重庆双桥。我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诗观，但自便要求这是一个必填项，想来想去，就只好用自己经常说的一句话来代替了：生活就是阿猫阿狗，诗也是。

说到麻雀

1．

我会想起它们：一共两只，在乡村路上空的电线上

风吹得电线微晃

它们并排蹲着，假寐。天空在它们的身后

一直蓝下去

2．

有时有暴风雨袭来，另一只

跳到相邻的电线上

这两只麻雀，在雨中扇动翅膀，尖喙触碰尖喙。它们的爪子下

紧攥着高压的电流

3．

你看

暴风雨中飘摇的电线，象是被它们的爪子提着

4．

有时我会怀疑：那两只麻雀

一飞走

它们爪子下的电线，会叭地一声

掉下来

5．

其实，麻雀并不是电线

想要挽留的人

麻雀飞走，电线仍在那里

晃，或者静止

我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6．

雨停之后，三五只麻雀，在石磨的四周

跳来跳去

有时在地上，有时

飞上碾盘，磨槽。那些散落的麦粒，足以填满它们的胸脯

7．

天黑下来

一群麻雀飞进树林，并不急于回巢

风吹林梢，它们

叽叽喳喳

像不肯落下的叶片，随树枝摇晃

8．

簸箕倒扣，你曾用一截树枝，支撑起它的一端

一只觅食的麻雀蹦蹦跳跳

你拉动系于树枝的麻绳，将它罩于簸箕之下

你也用柚树的枝杈，橡皮筋，和一小块动物的毛皮

制成的弹弓

玩过射杀麻雀的游戏

9．

人民公社的院坝，堆满了

麻绳串起的麻雀的尸体

那些年

天大旱，田野无收

墙壁上到处写满除四害的标语

10．

一只麻雀，小心地接近

地上散落的谷粒

一条狗趴在那里，在一块骨头上舔来舔去

它又长又软的舌头泛出猩红

麻雀紧绷翅膀，随时准备惊飞而起

11．

他坐在院坝的木椅上

打盹，或假寐

晒懒洋洋的太阳

没有风，一片落叶在他膝头停住

一只麻雀

跳过来，歪斜着脑袋啄他的鞋缝

12．

一株砖缝里长出的幼芽

它的种子

或许是从麻雀的尖喙里漏掉的；又或许，是一粒种子

随麻雀的粪便排了出来

13．

一只麻雀飞来

又一只麻雀飞来

无数只麻雀飞来

它们落在树冠上，像密密麻麻的果子

坠在晃动的树枝上

14．

晨光中的麻雀，一些飞上房顶，一些飞落在地上

它们把太阳的光线，一束束

衔来衔去

15．

麻雀喜欢散落在草垛四周

追啄自己的影子

你一跺脚，一吆喝，它们全部飞到草垛上去

16．

稻草人站在秋天的田野

麻雀们飞走了

后来一只麻雀落在稻草人的肩上

后来，一大群麻雀落在稻草人的身上

它们啄稻草人的眼睛

也把鸟粪

拉在稻草人的头上

17．

你从树下走过

有可能

一粒鸟粪，正好不偏不倚砸中你的头顶

18．

冰封的河面，一只落单的麻雀，在汽车碾过的印痕里

时而用爪子蹭起一些雪粒，时而

抬头东张西望。远处有一棵树立于旷野

另一些麻雀，不见踪迹

19．

一只小小的蜗牛爬上墓石，它的壳

薄而透明

坟茔上觅食的麻雀

一嘴啄下去

你会听到咔嚓一声，像是有人转动了门锁

20．

麻雀在墓前，啄墓碑上水注的痕迹

笃笃笃

躺在墓穴里的人，会不会以为

有人在敲门

21．

我看见麻雀们一次次往返

在树的高处

与尘土间，把金丝草，枯枝，破布条

衔上枝杈；它的尖喙胜过灵巧的手

巢筑于枝叶浓密处

它们能挡住一些雨水，和烈日

22．

麻雀的巢，在冬天的树杈上

树叶尽落。高悬的孤寂，被交错的裸枝绑架

像一棵树暴露的沉疴

这时你看得真切，一绺破布条，在密匝匝的金丝草的隙缝

冒出头来

23．

麻雀有时将巢筑在屋檐下。它们出没

在土墙的顶端

与房檀的隙缝间。黄昏，你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听

它们归巢时翅膀扇出的簌簌的声音

24．

多年后，你时常有如此的举动

像一个犯错的小孩站在天空下，默祷内心的救赎

你曾爬上过那一枝树杈

从麻雀的巢里

掏出鸟蛋。一只雏鸟扑腾着坠在地上

它有未丰的羽毛，尚未学会飞翔

25．

一截蚯蚓，在麻雀的尖喙上扭动

春天有下不完的雨

它从雨帘中穿过，爪子抓住巢的边缘，拍打着翅膀

几只小麻雀伸出头来，张开嗷嗷鸣叫的嘴

26．

下雨天，廊檐下是麻雀的天堂

我们是它们的邻居

27．

深秋的田野。麻雀像一群拾荒者

拾掇田垅间散落的谷粒

凉风吹过来，它们的羽毛，松蓬地张开

28．

麻雀一张翅，从墙头

落在院坝的地上

一群鸡仔在地上觅食，啄小石子。麻雀在它们中间

蹦来蹦去

29．

一群麻雀飞进树林

我没有看见，它们从树林的另一端飞出

30．

一只大花猫从院子里走过

唇上黏着几片麻雀的羽毛。随着猫步的起伏

一丝血腥在空气中荡漾

31．

一条蛇

在树枝上蠕动，它鼓胀的口腔外，露出麻雀的爪子

我想起那年地震，废墟里

伸出的一双小手

32．

你是否看见过麻雀在牛背上起起落落

像出游的人

在巨大的海轮上，有莫名的兴奋

你是否看见过麻雀被剥光了皮毛，一只只穿在铁扦上

架在火上烤

刷上红油，撒上盐，辣椒粉，花椒粉，和芝然

它们滴下的油在碳火上嗤嗤作响

你是否看见，这时火苗窜高了几寸

33．

有一次我在一座城市的楼下

看见一只麻雀

仰躺在地上。它的四周，围拱高大的玻璃幕墙

你一不小心，会一头撞上去

34．

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歪斜着脑袋看我

它把窗玻璃啄得笃笃响

5秒钟后，它像一粒子弹弹射而起，消失在一片雨雾中

它不知道，我们之间隔着一张玻璃的距离

35．

我站在这里，面对

麻雀消失的方向

打开自己

打开一片天空，安放它迷途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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